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第十四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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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鐘響了,看熱鬧的人一轟而散。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抬頭望去:是楊文華班長,她身旁還跟著幾個女同學。看來,她們早就看見我挨揍的狼狽相。在水龍頭旁,我洗著臉上的血污;楊班長用冷水澆在我的後頸窩,還輕輕地拍打,她說這樣可止鼻血。我非常委屈也說:
「我沒做錯甚麽事,也沒惹他,憑甚麽打人吶?我要去告陳老……」
「你可別再找麻煩了,這裏沒有人會為你說話的。」
循聲望去:一個漂亮的女同學,滿臉正氣地打岔道。哎……!她那雙不饒人的眼睛,好像在哪裏見過?……。楊班長接著的說話,使我沒法想起她是誰。班長語重心長的道:
「你不但不能去告老師,有人問到,只能說自已不小心跌的懂嗎?你算運氣了,如果剛才你打贏了或打個平手,那你今晚更倒楣!現在你才算真正進到這裏了。他們不會再打你,這是每個新來的都要經過的。」

晚飯鐘還沒敲完,操場上已站滿了人。我在二年級的隊伍裏。各班主任老師,依次向站在大禮堂臺階上的院長,報告本班人數到齊。白白胖胖、儀態端莊的女院長,皺起眉頭看著下面鬧轟轟的人群,她輕拍了兩下手,二百多人驟然靜下來。她不緊不慢地開始晚飯前的訓話。……突然!禮堂那邊傳出一聲悽慘的尖叫;令人毛髮聳然!院長照常訓話,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臺階上出現一個男子,他拖著一小男孩,快步從禮堂前走過。男孩哭喊著破口大駡 ……!原來他的耳朶,被這個身形健碩的人揪扯著;下面站著的人群靜得出乎意料。這是怎麽回事呢?我來到一個甚麽地方啊!會不會還有更可怕的事隱藏著呢?我這隻原以為幸福的小鳥;不到一天的時間,已成了驚弓之鳥!遙遙無期的歲月,我將如何度過啊!

院長的訓話沒完沒了,她除了表揚今天的好人好事;還說了以後須注意的事情。在她說到的許多事情裏,沒有一樁,同我被打得鼻青臉腫比起來算一回事──哦!也許她還不知道吧?訓話終於完了,她看了看錶,並詢問各班主任,還有甚麽要補充。最後,她滿意地掃視下面的人群,微笑道:
「嗯!今天大家很守紀律。我也希望大家:我在不在,都應保持跟今天一樣 。早些吃到熱飯熱菜多好呢!如果都像昨天?大家只好站下去 ──一顆老鼠屎,搞壞一鍋湯 !值得嗎?」

原來每天晚飯前,都得經受這場「紀律考驗」,才能吃上飯。進飯堂的順序,是從最低班開始,最後是六年級,每班大約有三四十人。各班的隊伍裏,都明顯地有一現象:年紀的差別很大,好比我這班的正副班長,從外表看,他們應該是讀中學了;其實我自已也一樣,要不是被耽誤,現在還不是快升五年級了。我們排成雙行,順著石級而上,飯堂就在高高的大禮堂裏:一道大門兩旁,各有一扇小門;院長室和總務室,分設在兩邊的房間。寬廣的大堂,還有一座舞臺。大堂的左右兩邊,都有幾扇門,大大的開著。左側的門外,是一個籃球場。斜坡下的圍牆外,可看到遠處的農家菜地。落日的餘暉,照著散在菜地裏幾座荒塚慘白的墓碑。……不由得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二年級的四張飯桌,擺在右側近門,外面一片空曠地上,也有幾棵楊槐樹。盡頭處,一棟單層的瓦房裏,傳來嬰兒的哭啼和幼童的噪嚷聲。我班男女生分開各兩桌。十幾人圍住一張小桌,大家把搪瓷杯放在一盆菜的邊上,等「桌長」分菜。兩個蒸飯的大木桶,放在禮堂中間。郭大伯正用一把鐵鏟,將米飯鏟給每桌來領飯的。這時的大禮堂:充斥著米飯的松木味;那無處不撒的殺蟲的「六六」粉味;還攙合著我最不願嗅到──好多生瘌痢的同學,頭上包的那層油紙裏,散發出濃烈的硫磺和甚麽藥混合的怪味!當我的注意力再回到飯桌,菜已分好,奇怪的是:同學們都不聲不響地,往一隻空杯裏挾菜。正楞神,我身旁一個生得眉清目秀;面色蒼白的同學悄聲對我說:
「快挾些菜進去,這是每個人都要『上交』的。」

我立刻將杯子裏,本來就不多的蒜苗炒胡蘿蔔片,撥了一半給這個來「收稅」的杯子。大家都靜靜地吃飯。幾個男老師板著臉,來回在禮堂裏轉遊 ──他們正在欣賞:這些站著「風捲殘雲」的孩子們。

晚自習,是從七點半至九點。我的教室,是在操埸右邊的那座樓下。一、二、三低年級都在這邊。樓上是女生宿舍。樓房的後面,順著圍牆有一條小坡路,直通上嬰兒室與幼童班。楊班長發給書本鉛筆。分配我坐在晚飯時同我悄聲說話的那個同學一起,他叫顏玉堂──真是名副其實 !他比我早來幾個月; 說話斯文有禮,不帶流話。我非常高興能同他坐在一起;他體會得到新來的苦處。他還給我介紹了很多院裏的規矩。還耐心地講解,每天無數次各種點子的鐘聲,是代表指示些甚麽。原來這裏除了一至六級班,另外還設有一個「特別教育班」──專管非常調皮搗蛋的,班主任也很兇……。院長訓話時,被揪著耳朶走的那個,就是特教班的。見到這個班的人,盡量躲遠點。我還想問點甚麽,只見走起路來,一雙腳板嚴重「內八字」;那薄薄的鼻樑──像把刀似的副班長,黃天保搖過來了。顏玉堂趕緊向我使了個眼色。我立即停止說話。待他走過去後,顏玉堂低聲說道:
「他才真正是,應該進特教班的!」我倆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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