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第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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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園的平房裏,還住着南洋華僑李中華一家四口。這位李先生同一批愛國華僑,早年回國參加抗戰,被分配在軍事運輸處開汽車時就認識了父親。他們曾並肩奔馳在中緬線上搶運抗戰物資,也曾在那原始叢林裏為對抗瘧疾而互相照顧,因此,結下深厚的友誼。

李先生早已當上了中隊長,但我家上下還是樂意稱他「李師傅 」。多年來他也確實教授了不少汽車司機。這位黑黑實實,濃眉大眼的廣東人,剛好同吳奶奶是南海同鄉,說起話來分外親切。在我家搬進紫荊巷時,他還是單身漢,父親看他一個人生活很不方便,反正家裏房子多,就叫他住了進來。第二年,他把在雲南認識的,一個非常漂亮的雲南姑娘接來,不久就在山城的「小上海飯店」舉行了婚禮,還是父親給他們作的證婚人,新房就設在後園的平房裏。那時不要說我,就連小哥哥都沒有生呢!可現在,李師傅已有兩個孩子,大的男孩叫阿強,比小哥哥小一歲,女兒虹虹跟我同年。我母親非常喜歡虹虹,常常誇她像媽媽那樣漂亮。我家院子這一大群娃娃──照母親話說:正好「一打」 有大姑姑家兩個男孩,江致文、江致禮;小姑姑家大女兒王懷貞、兒子王懷義;李師傅家的李國強、李曉虹;再加上我家的六個,好嘛!可夠瞧的了。這堆孩子最大的,要算我家已有九歲的大姐姐,最小的也是我家的小雷弟,才兩歲多。

女孩子們玩的,都是沒勁的甚麼「跳石板」、「抓子兒」、「跳繩」之類,我們玩的可就大不同了:掏螞蟻洞、找蝸牛、捉「文婆婆」──是一種飛蟲,除了頭是紅色的,牠全身烏黑,我們捉到牠後,就放在兩手心裏包住,一面搖,一面還正二八經的唸道:
「文婆婆,鬥手窩,鬥得活是你的,鬥不活是我嘞!嗚──飛!」
唸完,雙手向上一拋,如牠沒有被搖暈,繼續飛走,我們開心地拍手祝賀牠鬥贏了,如牠飄落到地上不動,我會悄然的用泥土把牠埋掉。致文表哥說,他要是做錯了甚麼事,怕被大姑爹責打,常用「文婆婆」來卜算,還非常靈驗呢!但我從來沒試過。捉蝸牛的方法也很特別,要邊唸邊找:
「蝸牛,蝸牛,快點出來,有人偷你的金棺材!」
表哥說這是咒語,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邊唸邊捉還真管用就是了。有時我們男女生也會混合玩一些「大型」的遊戲,有甚麽「老鷹抓小雞」、「扮姨媽」、「蒙猫猫」或是「霸四方」等。當然捉「文婆婆」和蝸牛還是我們男孩子的賞心樂事  ,老奶奶教大家唱童謠更是讓人開心不已。

有時我們男生也會做一些淘氣的事,這些點子不用問,又是致文表哥出的。記得那次他帶頭在後園,用一個竹筲箕和一隻連着根繩的筷子來捉麻雀,撒下一把米,我們悄悄地躲在廚房,老銀杏樹上的麻雀飛下來了……。好哇!抓到一隻了!前呼後擁地來到大院,嘈嚷聲驚動了母親,她出來看見那隻腳上綁有繩子的麻雀,在地上撲撲亂飛,她拍了兩下手說道:
「小朋友們!大家靜一靜,你們是怎樣捉到這隻小麻雀的呀?」
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搶着答 ……母親等我們說完接着道:
「假如你們捉到的是一隻麻雀媽媽,牠的窩裏有一群小麻雀正張着嘴,等媽媽帶吃的回來……小勇士們,誰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辦呢?」

全靜下來了,……我抬頭目送小麻雀,自由地飛向藍天。母親從沒向我們發過脾氣,她喜歡將我們打扮得漂亮整齊,尤其是冬天,我們身上全是她親手織的,各種花款的毛線衣褲,還有帽子、手套、圍巾,總之我們全身都穿得毛絨絨的。母親很講究衛生,很少給我們吃零食,每天都會把切成條的水果分給我們吃,她說這樣吃不傷牙床。

我的母親于月光,他的家鄉滁縣,地處安徽江蘇兩省交界的滁水河畔;座落在「津浦」線上山明水秀的古城,它城鎮雖小,名氣頗大,尤其城邊的「琅琊山」,更遠自唐代就享以盛譽, 宋朝的大文學家歐陽修貶官那裏時,曾寫下了千古名篇「醉翁亭記」,從此「滁之山水得歐公之文而愈光」,蘇東坡再將「醉翁亭記」親筆書寫刻碑傳世,更引得歷代名人來遊。一時「文以山麗,山以文傳」,王安石、辛棄疾、文徵明、王陽明都曾宦遊或旅居於此,紛紛建亭刻碑,自唐宋以來,歷代的亭台、摩崖、碑刻滿山皆是,有幾百處之多。母親出生在一個世代書香的家庭,自幼又受到如此絢麗多彩的文風薰陶,她溫文好學,琴棋書畫樣樣皆能,自安慶師範畢業,便在明光中學任教。

母親的毛筆字和水墨畫都寫得很好,梅、蘭、竹、菊都是她最常畫的。我最愛看她筆下的墨,在宣紙上漸化的趣味,十分引人入勝。母親練字時,喜用那首「歐文蘇體」的「醉翁亭記」。也曾寫一句,教我一句,至今還依稀記得:
「環滁皆山。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母親也曾把著我握住毛筆的手寫:舒小凱,漢族,湖北宜城人,父親舒國炎,母親于月光……。

在我還未進學堂之前,就已對筆墨紙張,有著濃厚的興趣了,相信這是自幼受母親的影響。在往後那些艱難的歲月裏,這些文房寶貝,一直潤澤著我那幾乎枯萎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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