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第二章(5)
窗外被舖天蓋地的雪染白,晶瑩耀眼寂靜清冷的庭院,時而傳來寒風搖曳樹枝的呼嘯。我已醒了,想起昨日同小哥哥他們,在花台上堆的一個雪人,我咬著牙,爬出溫暖的被窩撐開窗戶,樓下的院子已白茫茫一片,花台上只有一個雪堆。前院傳來老何的咳嗽聲,只見他兩手插在袖筒裏,一雙大棉鞋毫不憐惜的踩在平白如玉的雪地上,踏出不太難聽的「嘰!嘰!」聲。來喜跟在他後面歡跳,嘴裏噴出團團白氣,地上給印出串串梅花般的腳跡。
看得正如神呢,「啪!」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周嫂不知啥時來到床前吼道:
「我的個小祖宗!這冷的天把你凍壞了咋辦啊?」說著,一把將我塞進被窩。接著道:「如不想睡,乘我現在有空給你穿衣服咋樣?昨晚,你媽同我打了招呼,今兒個你秀英舅媽要來,要我叫你們早點起床。知道嗎!」
「我還想睡一會,等下才起來。」
其實,我已很想起來了,但我不喜歡周嫂給我穿衣服,經她手穿的衣服,整天全身都不舒服。直到晚間脫衣上床才真相大白:不是一截袖子沒拉出,就是一隻褲管扭的,甚至將裏層的衣鈕扣到中層來。為此,母親不知說過她多少次。
周嫂同老何雖是傭人,但我們從來把他們當長輩般對待。周嫂脾性急躁,做事粗手大腳,像個男人,與老何正好相反。吳奶奶常笑道:
「哈!佢地倆個掉錯咗!」
周嫂雖然魯莽,但她心性直率兼炒得一手好菜,甚得老奶奶歡喜。
周嫂的本名叫周小明,南京人,從小跟隨父母靠種菜維生。一九三七年底,日本人在南京屠城那幾天,她住在浦口親戚家逃過大難,可是父母卻從此失去蹤跡。她沒有上過學堂,在難民收容所填報姓名時,也許將「小明」兩字寫得太近,被誤抄成「哨」字,以她的脾氣也懶理這麼多,將錯就錯。但不知啥時候又被叫成了「周嫂」,這可是姓和身份都改了呀!她也無所謂。
全家,我最喜歡二姐舒婷給我穿衣,她的手是那樣輕輕的,冬天衣服多,她每一件都會給穿得平整服貼,舒服極了;經她手拴的鞋帶,任你怎麼跑也不會鬆;我也喜歡她給我洗臉,決不會洗得讓人透不過氣來。我躺在床上想著姐姐、想花台上的雪人、想……就是不敢去想小雷弟弟,自從馮叔叔把他抱走後,兩天來,大家都很難過……奇怪!越是不願去想它就越往腦袋裏擠:
那天我好早起來,水缸裏結了好厚的冰,奶媽王姨已給弟弟穿好母親新織的毛線衣褲;老奶奶親手給他戴上一副銀鎖項圈……。父親在房裏安慰傷心的母親,直到馮叔叔將弟弟抱走都沒出來,姐姐們都哭了。這事,我納悶好久,父親明明告訴說,馮叔叔只是帶弟弟去鄉下玩玩,那為甚麼大家會如此傷心呢?──誰又想到,那日清晨靜悄悄一別,再與這個「去鄉下玩玩」的手足相見,竟是二十七年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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