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第四章(7)
一天下午,母親同我們正在松林裏拾松果,忽聽見石太太在後門高聲說道:
「舒太太!你家來客人吶!」
一個瘦高個頭,穿了件打補丁的棉袍,一頂灰色的氈帽。老遠見他在走廊上來回踱著,母親急步上前,驚愣地叫出道:
「李師傅!」
來到屋裏,母親猶如見到親人般,真是百感交集地哭起來。李師傅冷靜地同母親說:
「嫂子,情況我都清楚了,特地來告訴你營救大隊長的事。此機會難得,時間緊急,共軍已經進入雲南。」他說到這裏,機警地環視一下屋裏坐著的樹森表哥及姐弟幾個,接著低聲說道:「嫂子,你有沒有十兩金子!」
母親被這一問慌了神,忙不迭地答道:
「有……有……可能……可能有的。」
說著她就從枕頭下拉出她的黑皮包,拿出一包絨布攤在桌上,一堆金光閃亮的首飾呈現眼前。母親跟著又從身上解下一條白布帶,擠出幾小條黃金。她探詢的目光看李師傅,緊張地又將大姐姐拉到身邊,一面伸手進大姐姐的衣服,一面說道:
「不夠,這裏還有。」
從縫在大姐姐衣服裏的小布包,又倒出圓圓的幾粒金子。李師傅在這一堆東西裏,除去幾樣不是純金的首飾,用手掂了掂說道:
「嫂子,我看不夠,這兒頂多七兩左右。」李師傅看著焦急失望的母親,低頭忖度片刻接著道:「事情緊急,不能耽誤!這樣好了,我得趕快去找長興兄想辦法 ,這些你先收好 。」
「李師傅!我還有現洋……」
「我的大嫂子!他要收現大洋就好說嘍!行了,你就放心吧!」李師傅繼續說道:「我聯絡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千萬記住!明天早上等『解嚴』後,九點正,帶上這包東西及孩子們,準時到錢局街口,我會在那裏等你們,是在街口的一間雜貨店交收這『黃東西』──這邊証實收妥,那邊才會放人。能不帶的,盡量不帶。一切順利的話,大約中午時分大隊長就可同我們一道離開昆明。」
母親眼裏含著淚花,激動地連連點頭……。李師傅吃著母親下的一碗麵條,並大約敘述了分手後的情況:他們在進入雲南後的第二天,就已知道盧漢公開叛變的消息。正當躊躇不前時,遇上了中央軍,確定昆明是絕對不能去的了。軍隊正在佈置攻打昆明,征用了車隊的車輛。李師傅帶著保留的五輛車,向虹虹的外婆家──思茅方向駛去。陸奶奶和小姑姑她們都很安全。李師傅不放心我們,仗著虹虹的舅舅在昆明保安團當營長,決定隻身冒險前來打探一下。沒料到真要幫大忙!李師傅看了看手錶──臨行,叮囑母親道:
「嫂子,切不可誤時!因整個機會不足半個鐘頭。我得趕緊走,天黑前『戒嚴』就麻煩了!」
這消息來得如此突然,令到母親心慌意亂。一直在問學校的鐘響過沒有;整理東西時也在自言自語的,安慰自己說:別急!別急!今天快過了,快過了!有時做了一半的事也忘記,要大姐姐提醒。我們的東西也經母親檢查,就連房東的兒子,送我的一個吹氣的橡皮大象,也不許帶。母親說要做到不似出遠門的樣兒,等到了外國,叫父親買一個更好的賠我。
母親忙了一晚上,只收拾了兩個小袋子,她安排大姐姐和樹森表哥各揹一個。母親也想到在我們身上多穿些衣服,我和小雙哥一連試了幾次,直穿到她滿意,並吩咐我們明天穿上時忍一下,等到了車上再脫掉,這樣可多帶衣服。晚飯,母親煮了一大鍋白菜年糕,我吃得很開胃。大家都為明天可以同父親在一起而興奮不已!
夜深人靜,寒風裏不時傳來,馬路上「戒嚴」的軍人叫「口令」的聲音。我和小雙哥都沒有睡意,這是在潘家灣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們猜想明天的情景……。樹森表哥也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我將被窩掖得緊緊的,不讓一絲風透進來。心裏默默地唸著:快些天亮吧!快些天……亮吧!快些……
哈!天亮了,田野那邊天空,一抹美麗的朝霞。我和小雙哥跟往常一樣,倚著窗台看外面的風景,學校及馬路上都靜悄悄的。正看著呢,忽然見幾個人,抬著一件很沉重的東西走向學校大門……哎呀!他們抬的是一匹死馬!我叫了起來,大姐姐伸手捂住我的嘴,叫我不要吭氣,她和母親也在觀看。那幾個人已在學校的大門左邊草地上挖了個坑,七手八腳地將那匹棗紅色的死馬埋下去。他們走了,一切恢復平靜。忽然母親喊道:
「老天爺呀!怎麼得了啊!人都到哪裏去了?」
話音剛落,學校那邊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猛然見棗紅馬從地上彈起,氣勢洶洶地朝我們這邊衝過來。我嚇得透不過氣,兩腳沉重得邁不開……。母親痛苦地尖叫!我驚醒了,哦!原來是一場夢……咦!不對,母親的悲鳴清清楚楚仍在隔壁傳來。我同小雙哥幾乎同時「倏!」的一下,從床上爬起來,屏息靜聽,……在我那幾乎要跳出來的心裏,多麼希望我還在做夢呀!
「老天爺呀!這會要了我的命啊!──哎喲!天吶!怎麼得了呀!嗚……嗚……」
大姐姐哽咽地勸慰哀嚎的母親道:
「媽媽!你不要哭嘛,我們再仔細地找找看。」
我仍然坐在床上發愣,並沒有留意樹森表哥已沒在屋裏了。這時只見流著淚的大姐姐,來到我們房間說道:
「你們快起來吧,一定是黑了心的樹森!把那包用來救爸爸的金子偷跑了。」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