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日 星期五

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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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太陽,盡情地將餘輝灑向大地,山崗、田野、房舍浸染在金色之中;朵朵白雲無聲無息地化作金彩霞……不知小蓉姐和虹虹她們也能看到這些美麗的晚霞嗎?我在草地上躺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大人的事像天上的雲霞──變化那麼多、那麼快……好看的、喜歡的留也留不住;難看的、討厭的照樣飄過來。

母親受到連串刺激後性情大變,常常長吁短嘆的自怨自艾,悔恨當初沒有聽父親的;怨恨自己為何如此糊塗,沒有對早生離去之心的樹森警惕防範。那天的事,母親對住我們不知敘述了多少遍:
「整夜都擔心怕誤時間,沒闔過眼。天曚曚亮就去了趟茅房……是了!這趟茅房去壞了!回來就趕緊回房呀?鬼使神差地去生火爐子……真是樂極生悲呵!」

有一天,母親帶著我去菜市。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拖住我拐進另一條路,我疑惑地抬頭看見母親神色慌張。此時,她已牽著我大踏步地走上鐵軌,我叫著母親問去哪裏,她神秘地說:
「不要吵!前面那人就是黑了心的樹森,我今天非抓到他不可!」
我愣然地向前看去,前面哪有樹森的影兒呢?只有一個揹著背簍的農夫嘛!我沒法給母親說明,在她大力的拖動下,我只能盡力邁開雙腿,在鐵道枕木上跳著跑。

「嗚!嗚!」多麼熟悉的聲音呀!前方一團團的黑煙「噗哧!噗哧!」的噴向藍天……
「哎呀!媽媽是火……是火車來了呀!」
我大聲失色地呼喊,木然的母親並沒有理我。但叫聲卻驚動了那位農民,他回轉身來大聲吼道:
「嗨!你們幹哪樣?!」
說時遲,那時快!他飛奔過來,一把將我母子拖出鐵軌。──母親軟癱地坐在土埂上,我摟住她傷心地哭起來。疾馳而過的火車,將跌落在軌道上的菜籃子撞得粉碎!氣笛的長嘯及震耳欲聾的轟響,掩蓋了我的哀鳴。

自此後,大姐姐不敢去上學了,三姐弟每天惶恐不安地伴著情緒極不穩定的母親。馬叔叔曾來過幾次看望我們,並請來大夫給母親診治,吃了幾次藥,情況漸漸好轉,大家的心情也隨著放鬆了。

已滿七歲的小雙哥,報名考取讀書了,每天跟著大姐姐一道去上學,家裏只有我陪伴母親。外面不知甚麼事?又見緊張起來──對面中學的學生,三天二天地排隊走出校門,人人手裏拿著小三角旗操向市區,一路還不停地呼喊:
「打倒美帝國主義!」
「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這樣的隊伍一天天多起來,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除了一路聲嘶力竭地叫喊那使人心煩的口號外,甚麼也沒做。

這日,母親忽然想起甚麼似的說道:
「小凱!我們進城去一趟,去看看馬叔叔,順便買點東西。」

是了,我們已很久沒有進城了,上次還是過年時馬叔叔來給母親拜年,請我們上館子進的城。我們乘坐馬車來到戲院門口,老遠看見馬叔叔的商店沒開,但圍了好些人。我們加快腳步走上去,只見緊緊關閉著的舖板和門上,都交叉貼著寫上「雲南軍事管制委員會X年X月X日封」的大白紙條。人們正七嘴八舌地議論:
「嗬!原來這胖子是個美國特務!哎唷!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嘿!這小子賊眉鼠眼的,我呀!早就看出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哼!怎麼樣……」

母親牽著我的手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從她的心情看得出,馬叔叔定是出事了。看到母親手中還提著的禮物,心中真不是滋味──笑容可掬,和藹可親的胖叔叔浮現在我眼前:他那肥厚的大手曾牽著我去隔壁的戲院,一邊吃糖食一邊看卡通電影,他像小孩子似的痛快淋漓的笑聲,彷彿還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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