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日 星期五
第七章(8)
冷風把飄落在屋瓦上的銀杏葉再次捲起,散向陶小湘家院子那邊,院子裏的爐火也被它吹得火苗直往爐底鑽。從雲南回來後,房子被分了,我家連廚房也沒有,嬸嬸照昆明的辦法,買了個小煤爐擺在我們的睡房門口,如遇下雨就搬進來,在屋裏煮飯。
天已很晚了,叔叔還沒回來。老奶奶不放心,吩咐大姐姐去張委員家打探一下。不一會她回來說,人家早就散會了。
「奇怪!哪他人呢?這麼晚上哪裏去了呢?」
這可把老奶奶和嬸嬸急壞了。嬸嬸二話沒說帶著兩個姐姐就往外走,老奶奶追上去低聲說道:
「你們先上周師傅家去看看瞧,如沒有就去東門外的那家小酒館去試試看。」
「娘!周師傅家我是不會去的了,不要再連累人家……」嬸嬸怏怏地說。
她們匆匆走後,老奶奶一面燒香,一面叼唸道:
「啥都沒他的份了,今兒個叫他開會,我就知道沒好事,……哎呀!菩薩,可千萬別出事啊!」
老奶奶先給我和小哥哥弄飯吃,並叫我們先睡。我不願睡,我要等到叔叔回來。時間好像凝固了似的,窗外呼呼地吹著風。老奶奶陪我們坐在床沿,手上捻著那串佛珠 ,口中哼著一種淒切的調調兒。燈光映在她滿頭的白髮上,那飽經風霜的臉 ,明顯地又添上了幾條皺紋。我躺在老奶奶身邊,靜靜聽她哼那令人感覺悲涼的經,漸漸進入虛無境地──這種音韻已深深注入我的心靈,往後的人生旅途上,每當我在廟堂裏聽見這種聲音,不期然地會感覺一陣酸楚,然後再趨於平靜,腦子裏除了這些音律,甚麼也沒有,人輕得似乎會飄。
我迷迷糊糊醒來,隔壁房裏像有很多人,啊!叔叔回來了……聽見是老奶奶在說話:
「唉!國炎啊!我不指望你賺大錢,知道嗎?生意給他們霸佔去,沒甚麼不得了,只要你人平安……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有兩隻手,餓不著的。──唉!看你醉成這樣……」
後來我清楚知道,叔叔嬸嬸辛苦經營的生意,被溫代表在那天晚上的會上當眾宣佈,由黎家富和趙七參加經營管理。這樣做既可體現「互助合作」,又可以起到對舒國炎的群眾監督作用。叔叔憤怒地當場表示:生意不做了,讓給他們,只要求退回本錢。
溫代表猛地把桌子一拍,橫眉豎眼地指著吼道:
「你想幹甚麼?抗拒改造嗎!甚麼態度!告訴你,你耍威風的時代過去了!不要以為有人給撐腰出頭,就想翻天!…… 放明白點,現在是人民當家作主,你只有老老實實接受管制的份。你是不幹也得幹!……」
想那叔叔堂堂的六尺之驅被人當眾糟踏,他的忍耐已到了極限,他醉了、傷心的哭了──他被強權扭曲得不似人形!
自從生意開張,我都喜歡去攤子上,幫助做點甚麼,我記住每樣貨的名稱,我也學會了看秤上的斤兩。下午空閒多,叔叔會教我識字,講《三國》、《水滸》的故事,還教會我和小雙哥下象棋。老奶奶把午飯作好了,送到攤子上來一起吃 。我們的攤子雖小,可它在我的心中卻是多麼幸福的一個小天地呀!可它就要消失了。我恨黎家富、恨趙七、更恨那個魔鬼般的溫代表!他們是搶東西的土匪!
周鐵匠在那會後的第二天,聽到這消息,勃然大怒!當趙七得意洋洋的要進屋清點我家貨時,他一把抓住趙老兒的胸襟把他推出去,並大吼道:
「趙老兒,這房子老子不租了,你個老狗日的給我滾出去!」
鐵匠差一點動手要揍他,嚇得趙七趕緊又跑到溫代表那裏去告狀……周鐵匠被叫到「段委」去談話,說他沒有階級立場,敵友不分,再這樣就會滑到敵人那邊──那房子不能不租,除非有說得通的理由。他還被嚴重警告:如不看他是勞動人民出身,憑他辱罵街道極積份子就完全可以抓起來。
艱難的日子趕上寒冷的冬季。天上的雲呀!怎麼老是跟我作祟,你美妙的那些雲兒多待一會不行嗎?我不喜歡的快快讓它們走吧!
訂閱:
張貼留言 (Atom)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