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第十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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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端著一個雪白的搪瓷臉盆,裏面裝著全新的生活用品:有一色綠花的搪瓷水杯和飯碗,牙刷牙粉以及毛巾肥皂。我們跟著陳老師來到教師辦公室,小雙哥報的是四年級,被交給了他那班的主任莫老師帶走了。我報的是二年級;但遲遲不見老師來帶我。眼看著男女老師們都捧著書本去上課了,只剩下陳老師。我突然想:漂亮的陳老師就是二年級的班主任,那該多好哇!陳老師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似的說道:
「我就是二年級班主任。來,我們走!」

大操場上,秋陽當空。一群同我年紀相若的男孩,正在熾熱的陽光下修整場地;對面大樓教室裏,傳來動聽的男女童聲歌唱:
「布谷鳥,布谷,布谷叫,牠說道,春天已來到,小朋友們,你們種了甚麽花草?我們為國家,種了許多圓圓的向日葵。 布谷……! 布谷……!……」
他們反覆的唱:……男聲問、女聲答。──真讓人羨慕!陳老師告訴我:二年級男生,今天下午是勞動。剛才在操場上勞動的,就是咱們班的部份同學。全院每班都有勞動課:共分有泥工組、園藝組、縫紉組及製鞋組。陳老師還指著我身上的衣服說:
「這些,都是咱們自己製作的。」

說話中,我們來到剛才傳出歌聲那座大樓的二樓,寬敞明亮的紅漆樓梯和樓地板。二年級的寢室,幾排單人雙層木床也是紅漆的。高大的玻璃窗,光線充足,視野開闊,遠遠的叢林高山,可躺在床上一覽無遺。我分到中間一行的一個上鋪位,這正是我心目中希望的,雖然不靠窗邊,第一次睡這麽高的床;真是「睡」得高看得遠。陳老師去了總務室,給我領取墊的和蓋的。樓上靜悄悄沒有一個人。我們的寢室是在樓上的正中,兩頭還有其它年級的寢室。站在樓道口的窗前望出去:整個教養院是三棟排成品字形的建築組成,正中的那座建在坡頂,要蹬上八九級的階梯,才能去到它那鑲有五顆紅五角星牌樓似的大門口;比它低了差不多一層樓高度的大操場,左右各有一座式樣相同的兩層樓房,黑瓦灰磚,棗紅漆的門窗,樓房的四邊牆角,還有交錯的白色方塊裝飾。在一大圈高高的圍牆裏,除了這三座樓房,還隱隱約約看見圍牆下,有一些平房。林蔭道兩邊種著好多花:有菊花和我熟悉的鳳仙花。呈現眼前的這一切:全新的樓房、全新的感覺;有飯吃、有衣穿、還有書讀;這麽好的老師、這樣好的環境!我突然好似掉進另外一個世界──這不是在做夢吧?我興奮得就像剛才唱的那隻布谷鳥……噯喲!要是讓老奶奶和大姐知道,該有多好啊!

可是沒有高興多久,一切又全變了。誰會想到,如此美好的後面,隱藏著一個另類的痛苦,正等著我呢。

「舒小凱!這是你的被窩和蓆子。」一頭烏黑的短髮,黑裏透紅的圓臉;一個女孩突然在我身後說道:「我叫楊文華,是二年級的班長。是陳老師叫我拿給你的,等我幫你鋪好床,就帶你去参加,操場上男生的泥工組勞動。」

這個粗手大腳的班長,三兩下就將我的床舖好。最妙的是:她把藍布被套先翻過來,平鋪在床上,將棉絮平放上去,然後順著一邊,將被套棉絮卷成一條圓筒,再慢慢地鬆開,棉絮乖乖地卷進了被套裏。一大床棉被,她就這麽輕輕巧巧地裝好。我站一旁都看呆了!她噘起嘴,不經意地吹開額前一小綹頭髮;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朝我淺淺地笑了笑。我發現到她兩眼盯住了裝在搪瓷盆裏的一堆日用品,正想說些甚麽,話到唇邊又停下來。她神秘走到寢室門口看了看,回來二話不說,拿起搪瓷杯和碗,伸到窗外去撞擊,不消幾下,嶄新的杯和碗已是遍體鱗傷。我被她這怪異的行為弄糊塗了。她接著對我很鎮定地說:
「不管誰問道你,這是怎麽搞的?你就說,發給你時就是這樣的,記往啦!我不能給你解釋太多,但不用太久你就會明白,我這都是為你好。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種街頭的爛仔。 還有牙刷和牙粉,放書包裏隨身帶著;肥皂也是。」

我如墜入五里霧中;忐忑不安地跟著她來到操場上。比我高出許多,看來是超齡的楊班長,大聲告訴正在平整地面的十幾個同學:
「他叫舒小凱!是今天新來的。……」
她將我交待給看來也是超齡的瘦高個頭,副班長黃天保。我們工作是把場地上的雜草,碎石刨掉一層。然後把拌好的三合土舖上,用一種叫「地巴掌」的木製工具,逐寸地用力拍打,直拍到三合土結實光滑。副班長分給我一把十字鎬,叫我到最前面參加挖鬆地面。十字鎬是所有工具最重的一種。正午的太陽照在頭頂,我拼盡全力地挖……開始汗流滿面。副班長已叫大家休息了,可我還在挖。我剛來,怎麽好意思跟大夥一起休息呢。我正吃力地舉起沉重的十字鎬,屁股猛然被人蹬了一腳,我連人帶鎬撲了下去。我爬起來回頭望 :一個好似從來沒洗過臉的同學,還站在後面指著我叫駡:
「你個狗日的!裝甚麽積極?」

蔭涼處休息的同學堆裏,傳來一陣狂笑。我心裏頓升起一股被羞辱的憤怒!──操場上走過一個胖胖的男子,我認出來了:他不就是,帶走小雙哥的四年級的班主任嗎?從距離上,他應完全看到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我注視著這個向我們走來的胖老師,希望得到他的援助……。他好像甚麽事也沒發生過似的,將臉扭開,快步從我們旁邊走過。這個不洗臉的傢伙,更是得意忘形,進一步向我發出挑釁。同學們像看鬥牛似地圍了上來「煽風點火」。我將最後的希望,寄託在副班長身上;誰知,這個長臉尖鼻的副班長,不但不制止,反而面露兇相惡狠狠地叫道:
「土狗!給老子把他的『威』收囉!」

我已沒有任何選擇,要靠自己來解決了。我還從來沒有打過架;也不知怎麽個打法。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上湧,本能地將拳頭揑得緊緊的……。可是非常糟!我越是叫自己不要怕;手腳就越不聽使喚。我好像在哆嗦──不對呀?我並沒有害怕啊!這個叫土狗的小子,開始動手了。他先在我面前鬼跳神跳的,並伸出手來挑逗:
「一摸鼻子會攻、二摸屁眼起火……小屁兒動手啊!」
他左手突然快速拍我的鼻子一下;右手更快地拍我的屁股。……完了!真糟透了!我原來是如此的不濟事!這土狗的一雙拳頭,好像上了發條,快如閃電。我的頭、臉、手臂和前胸,都遭到雨點般的攻擊……,左眼看不清了,鼻樑上又重重的挨了一下;一陣嗆鼻的辛辣味,從鼻孔裏衝出,接著兩股熱流淌下來,直往嘴裏流,鹹鹹的帶鐵銹味──哎呀!原來是血……沒有人幫助,我昏頭昏腦的倒下。土狗得意的掛上十分討厭的笑容道:
「才來就發『沖氣』,不收收你個狗日的威,以後還得了!這地方只有你的席坐,沒你的話說。知道嗎?給老子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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