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第十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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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捧著撿烟頭時順道撿的玻璃糖果紙翻閱;這些是我唯一心愛的搜集,印刷精美透明的糖果紙,在書裏被夾得平平整整:有米老鼠、水滸傳人物、……。正聚精會神,前院有人找舒敏。這會是誰呢? 一位神色慌張的老婦人走了進來。我告訴她舒敏是我大姐,現在不在家。她四下看了看,然後小聲謹慎地再次確認我是舒敏的弟弟後,才告訢我一個街名和門牌號數。並叫大姐盡快去找她。

父親遇難後,大姐為了幫助家計,就一直在暑假時的那家燒餅店做長工了。本來,大姐憑著優異的成績升上中學;可是眼看年邁的祖母起早貪黑的,實在不忍心向燒餅店老板辭工。我來到店裏找大姐,她立刻請了假。我和大姐,很快在城西的一條清靜曲折的小巷裏,找到了五十六號門牌。這家的大門前有兩道石坎,大姐在我「沒有記錯」的肯定回答後,走上前敲了兩下門,中午見到的那位婦人開了門,神情依然那樣慌張。大姐還末自我介紹完,她一把就將大姐拖了進去,「砰!」的一下把門關上。忽然又打開,一把將楞在外面的我也拖了進去。
她家沒有院子,進門就是房間。乍一進來甚麽也看不見,漸漸適應了屋裏的光線:裏屋床上坐著一個人,他看見我們進來後,才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出來。他有很高的個頭,不彎腰的話,他的頭會碰到門楣,那婦人趕緊上前扶住他。高個頭的臉蠟黃得叫人駭怕,同臉一樣顏色的雙眼,緊緊盯住我姐弟倆。他的臉開始漲紅,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咳起來,咳得好厲害。那婦人趕緊端來一杯茶,又在他背上猛搥,另一隻手伸到他胸前來回地搓擦。折騰了好一陣,才見他將喘急的氣回順。他有氣無力地抬手指著牆邊的櫈子說道 :
「招呼……去……去招呼他們坐下。」

他那對失神的大眼仍然在盯著看我們,叫我非常的侷促不安!好不容易,他開口發話了:
「你就是舒敏?他是你弟弟是嗎?」
「是的!他叫舒小凱。」
只見他掏出一包香煙,從夾層裏抽出一小紙片。他顫巍巍遞給大姐,使我非常震驚地說道:
「你打開看仔細了。這是你父親託俺想辦法帶出來指名交給你的。反正俺也不久人世了,下去見到他老哥也好有個交待。你們只可在這裏看,不可帶走。」

說到這,他深情地看了看身邊的婦人,接著道:
「俺還怕啥!只可憐她,跟了俺一輩子,……共產黨太狠毒了!如果咱們當年……哪怕只用他們現在的一半招數,他們哪裏會有今天!……」
「當著小孩子,快別瞎說……!」
他女人嚇得去捂他的嘴,被他擋開道:
「你少擔心!俺看得出他們像他老子……都好樣的……你父親是個人物!」

大姐捧著那張紙的手在顫抖……。把紙條遞給我後,她哭了,悄悄在一旁飲泣,那婦人緊張兮兮地上前勸止。這張煙盒紙的小字條,用鉛筆寫得密密麻麻 :

「敏兒見字即與婷棄學助母持家照顧奶奶南京表行王老板欠我五萬塊錢可討你等來日方長切記自重自愛永別了父字 」

捧著這封遲來的信,我的眼睛充溋著淚水。雖然有些含義還不太明瞭,但我在體會父親當時,多麽想見到親人;有多少話要講的那種心情。
叔叔呀,叔叔!您哪裏知道嬸嬸已經瘋了;姐姐們早已停學。我多麽想留下這張紙條,但沒有可能!它已被這位病得好重的山東大漢,擦根火柴化為灰燼。雖然如此,但不要緊,父親遺言的每一個字,已刻在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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