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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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凱！休……休息一下吧？」小雙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放下籮筐才發現，小雙哥為了讓我這頭輕些，不知甚麽時候將重心又向他那頭移了些。

就在我們剛想在人行道邊坐下時，突然發現街對面有人正在牆上張貼佈告，很快就圍滿了人。遠遠看見佈告上紅色的筆道道……我的心在戰慄、在緊縮！身體已凉了大半截……。一年多來，面對這些「催命符」般血紅慘白的佈告；變得非常敏感，極度緊張不安！不知甚麽原因，這次的反映特別強烈！烤人的太陽，照著不同心情的人們。我很不情願地擠進人群，像每次一樣地拚著呼吸，視線迅速從上向下移……心臟的跳動我自已都聽得見！默默地不停唸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 蓬 」！的一下我的心幾乎從嘴裏蹦了出來；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難道是被汗水弄迷糊了？越揩越流……那早已不是汗水了；我的鼻子在酸，心在痛；腦袋發麻地「嗡、嗡」直響！發麻的感覺逐漸傳遍全身；意識彷彿停頓、腦袋變得一片空白。……被殺害的人名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總是看不清；老天爺呀！這不是真的吧？──「舒國炎，男，四十一歲，湖北宜城人，國民黨警官學校……軍统特務……西南運輸大隊長……警察總局局長，係國民黨反動派潛伏伺機組織游擊……偷稅漏稅、誓與人民為敵，證據確鑿、 民憤極大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

不會錯了！叔叔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奶奶呀！嬸嬸、姐姐！怎麽辦呀？！」我心底沉痛地呼喊著；高掛的太陽、天邊的白雲、行走的人群，誰能告訴我？……。眼前的一切全變了樣：戲院廣告框貼出的大象、長頸鹿、獅子的劇照也變得醜陋不堪！沉重的擔子也不覺重了，整個人麻木了……

「小凱！停下來，我有話同你說。」小雙哥的一聲呼喊，將浮浮遊遊的我喚醒。放下槓子，這才注意到前面就是香草街口，只要進去十幾個菜攤子，就會見到我們那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小雙哥的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他憂傷地囑咐道：「等會，千萬不要告訴老奶奶和嬸嬸！」

我們還能做什麽呢？我默默地點著頭，天真的幻想：只要不說甚麽事都沒有。人影稀疏的菜市，還看不出甚麽動靜，菜販們正忙著弄午飯。老奶奶沒注意到我倆的神情，只顧笑著說：
「看把你倆累的！先歇一歇，飯這就弄好，今兒個蒸有你倆喜歡吃的紅心番薯呢！」
我把臉扭到一邊不敢看她，生怕忍不住哭出來。可憐的老奶奶，一面忙著作飯，一面同隔壁攤子上的趙媽媽聊起來：
「舒老太，你老人家好福氣喲！兩個孫孫都可幫手了，這麽大筐蘿蔔都能抬回來。」
「沒辦法啊！趙媽媽，最大的才十歲，能磨回來己算難為他們了，還講甚麽福氣不福氣喲！」

哎呀！天啦！斜對面幾家賣雞蛋的，交頭接耳地在嘀咕什麽？邊說還邊向我家這頭盯瞅……完了！完了！趙媽媽同她家隔壁的蔡婆婆也「咬」起耳朵來；趙媽媽一臉憐憫的神情看過來，還不住地搖頭嘆氣。

煤爐上熏的飯，散發出誘人的香味。老奶奶那滿頭的白髮，在秋天的陽光下，被照得透亮。她正彎著腰，很滿意地在那筐蘿蔔上灑清水……我不敢再待下去，實在不忍心看見慈愛的祖母，在聽到這有如睛天劈靂的消息後的慘况。我埋著頭向巷子深處跑去，我甚麽也不願看，太陽下只有發燙的石板地上我自已的身影……  香草街二十四號門口圍滿了正在議論的人群：
「舒家老者今天吃了『洋花生』啦！」
「哇！今天一共敲了廿幾個『砂罐』！」
「就是這小子家老子今天也有份。」

人群中，有一個青年人，發表了一段令人難以置信的見聞；在我那受到劇烈創痛的心上又撒上一把鹽 ：
「今天清早在監獄門口，我都親眼看見啦！……拖出二十幾個，嘎白得跟死人一樣的人來拋上卡車，四個解放軍抬腳扯手的拋一個，跟拋死猪似的，個個五花大綁趴在車板上， 解放軍爬上車，直接踩在他們光身子上……」

院子裏也圍了很多人。老天爺！不要再出甚麽事了吧？我推開看熱鬧的人群，一張張扭曲的臉低頭看著我；有人拖住我驚恐地嚷道：
「小凱！不要進去，你家嬸嬸發瘋啦，好兇哦！」
「……他媽的！我看是裝瘋？再吵，去叫解放軍把她抓起來！」

我顧不上是誰跟誰說的。擠進去後，赫然見到嬸嬸披頭散髮站在門口：兩眼兇狠地瞪著圍著的人群，不停地喃喃自語；頸上沾著膿血的紗布扯爛；手臂上道道血痕……桌椅推倒在地上，屋裏摔碎一地的碗碟。短短半天的時間，我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撕裂！肉做的身心在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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