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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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苦地撲向嬸嬸，哭得好傷心。她靜下來了，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死勁地搖她、拖她……忽然，一張紙從她手裏飄落地上──「死刑通知書」！ 上面印有叔叔的名字和要收交的子彈費。我猛然醒悟：叔叔！我要去看叔叔！

我不顧一切，拖著瘋瘋癲癲的嬸嬸，從各種各樣表情的面孔前走過去！……再走過去！火紅的太陽慢慢西移。母子倆出了城向南走，剛來到南門外的橋上，晴朗的天突然狂風大作，烏雲滾滾，天地間驟然黑了下來：深灰色的團團濃雲在頭頂翻騰，利劍般的閃電在雲中穿插；狂風捲起塵土和垃圾滿天飛舞……。這一切，我已毫不在乎！我緊緊拖住嬸嬸的手，冷眼看著街上的行人在慌亂中奔跑。還沒過完橋，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腦地灑下來，密密麻麻的打在薰熱的地上，反彈起一尺多高的水霧；電線在急風暴雨中搖曳，發出陣陣刺耳的呼嘯！風聲、雷聲、雨聲在我心中奏起一曲哀歌，它將永遠永遠地在我 心中 激蕩！

炸雷低沉，大雨滂沱。馬路兩旁人家的屋檐水像千百條瀑布奔流直下。狂風暴雨驅走了滿街的行人，也沖走了雷雨中這一老一小做為人的正常意識：顧不了雨水淚水模糊了視線，也顧不得衣衫縮小緊繃繃地纏在身上；沒有說過一句話，沒有回過一次頭；甚麽也不願想，逕直地往前走，踏著馬路上已匯成的急流……迷迷濛濛中彷彿走向無邊的苦海！目的地在哪裏？我不知道；但我心中知道它在哪裏──「馬家坡」！ 令人毛骨聳然的地名──也是人們用來賭咒的地方。

南山腳下，有個黃土坡，坡上種滿了玉米；連向大山的那面有塊碎石坪，空蕩蕩的，它的三面被一人多高的玉米包圍──實在是秘密殺人的好地方。玉米已收割，但在連場人血的灌溉下，玉米葉還是綠油油；好似隨時還會結出果實來。

雨停了，恍若從水裏撈出來的夕陽，浸染得西邊天際一片血紅。我用手不停地撥開玉米葉來到坡頂；石坪那邊己傳來悲傷的哭泣聲。我拖著嬸嬸走的更快，來不及撥開的葉子在臉上手臂上劃出道道血痕。殺人場經過整天的日曬雨淋，青草、泥土混著血水，隨熱氣蒸發出的氣味我永生難忘！雖然整日沒吃沒喝，可我想吐。 緊接著前面的景象映入眼簾……剎那間！我全身的毛髮都豎起來，麻痺的感覺又迅速傳遍全身；極度的驚恐、震慄注入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我僵硬痴呆地站著，面對遍地幾乎光著身子，橫七豎八躺在血水裏 散發著濃烈腥臭的屍體……

忽然！不知甚麽時候來的敏姐姐和婷姐姐呼喚嬸嬸的聲音，把魂不附體的我喚回現實中。嬸嬸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她瘋狂的笑聲在大青山下迥響……。 嚇得面無人色的兩個姐姐，跟著在死屍間奔跑的嬸嬸後面哭喊：
「……嬸嬸呀！你停一停嘛，我們先回家去，嬸嬸呀！你停下來好不好？……」
呼喊得聲音沙啞的姐姐們，終將瘋笑狂哭的嬸嬸拖走了。只剩下幾隻歸巢的烏鴉 在頭頂伴著失魂落魄的我踏著濃黑的血水在屍群中輕聲呼喚：
「叔叔，叔叔呀！……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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