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6日 星期三

第十二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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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趙媽媽來看望老奶奶,並介紹一種治吐血的土方。聽完後叫人作難了,這讓人到哪去找呀?──這藥是生在死人嘴上的,名叫「對口菌」。可趙媽媽還真給我們想到一個人──姚伯伯。趕緊去求他……。連去兩次才見到姚伯伯,他熱心地接待我弟兄倆。並告訴說:
「這種藥確有止吐血的奇效,但很不易得到。好在最近政府搞修建,到處挖墳……也不是個個墳裏都有的,這要百年以上的古墳,還要棺木和屍身保存得完好,躺著的那位,身前吃的淨是山珍海味的,嘴上才長得出這東西。」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神枱上取出一個小木匣,在裏面拿出一朶狀似靈芝,灰黑色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塊,剛要伸手去接,忽然他又縮手回去,詭秘地說道:
「你倆弟兄,知道這丁點值多少錢嗎?」看著我們尷尬的模樣,他惻隱地嘆道: 「唉!……快,拿去吧,救人要緊。」

黑森森的巷子裏,弟兄倆戰戰兢兢,拿著這塊長在百年古屍身上的東西,飛奔回家。依照姚伯伯教的:放二碗清水煮成一碗,給老奶奶喝了。我好奇地看看砂鍋裏漂著的對口菌,已縮成手指頭那麽大。就是這無色無味的一碗水,還真把老奶奶的咯血給止住啦!這藥真靈得使人難以置信,連咳嗽都沒有了。

冬天,給我的感受最深:我雖喜歡皚皚白雪;但更怕寒冷中的饑餓。在記憶裏,這兩樣老喜歡結伴折磨人:饑腸轆轆,四顧茫茫,一點能吃的東西都沒有,一點辦法和指望也沒有。那種慌亂的意識,會立刻籠罩全身,一切非吃的東西在眼裏都變得毫無意義!

我們早已不能從前院的大門出入了,在嬸嬸病發得最厲害時,劉屠戶怕受到騷擾,就把隔在中間的四屏門給釘死,我家只能從香草街的後門出入。年初,金牙婆與租住後院四川來的那個李老頭結婚後,為了賺更多的錢,他們將原來李先生往的後園,兩位老奶奶住的堂屋左右的房間,都租給了人。金牙婆同李老頭仍舊住在後門的小房間裏。李老頭自從成了男戶主,人也變得兇惡起來,我們早出晚歸都得經他開門,幾乎每次都得遭他鼓著一雙充血的眼睛責駡。記得有一次,大姐從工地回來看望老奶奶。第二天清晨,要趕回離城將近十公里的工地,怕睡過頭,半夜起來去偷看金牙婆家的鐘,情急之下把三點半看成六點十五分,趕緊叫醒睡得正濃的李老頭開門。等到了大街才覺得不對勁,怎麽一個人都沒有。當知道自已看錯時間,想回頭走吧,但一想起要去敲那道可怕的門,情願硬著頭皮往城外走。現在每當大姐提起這段往事,仍猶有餘懼。

老奶奶雖已止住了吐血,但她那十分衰弱的身體已是卧床不起。為了使嬸嬸不吵不跑,能吃的都盡量省給她吃,我們卻受到嚴寒和饑餓無情地蹂躪。就在這危急關頭,延安姐將我家的險情告訴了她媽媽,第二天,她高興地告訴我:她媽媽已給東門口,市婦聯托兒所厨房的吳師傅打了招呼,那裏每天有幼兒吃剩的飯菜,我們可在每日十二點前去取,如過了時間就會倒掉,記住不要同人家說是黎主任叫來的。想不到的是:這間地處大戲院隔壁,斜坡上的市婦聯托兒所,就是我幼時曾讀過書的地方──國民黨市黨部幼稚園。我和小雙哥,誠惶誠恐地提著洋鐵罐,站在 朱紅漆的大門口往門縫裏看:綠茵茵的草地沒有了,低矮玻璃窗的教室依然。裏面傳來令人迷惘的幼童歡笑……彷彿老何剛把我揹到這裏,交給站在門口的老師。藍天白雲青草地,小朋友拍手作遊戲……

「你們在這裏幹甚麽?」
一聲叱喝把我驚醒。小雙哥忙回道:
「我們找廚房的吳師傅,來拿剩飯的。」
「廚房在後門,不是這兒!」

 就這樣,每天中午大戲院的大喇叭正點唱出:
「西藏人民得解放,感謝中國共產黨……」
我的唾液會分泌出來,就像動物似的直勾勾地盯住那扇會有食物送出來的小門。 終於有一天,那扇小門再沒有打開了。後來延安姐告訴小哥哥:
「是溫代表指示街道委員 ,要調查是誰在支持同情我家的。」

白雪掩蓋了一切骯髒和醜陋,令眼前的景象呈現一片純潔及虛無。大戲院的歌還在反覆地唱……我抓一把晶瑩的白雪塞進嘴裏,一股強烈的冰流直寒透心底!更苦更寒的未來正向我張開懐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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